如何为山地骑行路线去殖民化？
2021年03月03日 12:45 来源：加拿大骑行杂志 作者：Patrick Lucas
图片来源Craig Campbell
一位长者站在一小群人的前面，有男人，有女人，有年轻人，有小孩子。他们围成一个半圆，聚拢在长者的身边。他们是Simpcw人——Secwepemc族在不列颠哥伦比亚中南部的内陆平原已经生活了超过一万年。长者举起双臂，掌心朝脸，轻轻摆动双臂，仿佛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孩童。我们身处山中的一片杉林，俯瞰北汤普森河，一起庆祝一条新的山地路线的竣工。这条路线是由年轻人们一手一脚开拓出来的。
“致天地万物，”长者对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道。我们模仿他的动作，齐声复读他的言语。这句话我听过上百遍了，一般是在祈祷或祝福的结尾出现。这让我感到尴尬，有种外人的感觉，闯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仪式。我宁愿放下双手，保持沉默。
站在我旁边的，是我的朋友Tom Eustache。他是Simpcw人，也是一个车友和修路人。这次仪式是Tom邀请我和另一个朋友Thomas Schoen来参加的。我们作为原住民青年山地车计划的创始人，一直和Secwepemc族合作，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各地修建山地路线。这是2019年秋天一个清爽的下午，我们三人站在森林之中，一起见证这个仪式，背后代表了五年的努力，Tom和Simpcw族希望通过山地车运动来伸张自己的权利，为自己的土地正名，正变成现实。对我和Thomas来说，这条路线是一个强有力的象征，意味着我们这些加拿大移民，也可以为化解族群矛盾贡献力量，帮助山地路线和山地车运动去殖民化。
“为山地路线去殖民化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？”每当我提起相关话题，Tom都会这样问我。我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。
Tom Eustache。图片：P. Masukowitz
当休闲娱乐遇上矛盾化解
山地车运动和娱乐，无法脱离它们所在地区的文化和政治而存在。它们无法脱离历史而存在。也许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出去骑个车，但每一次我们踏上这片土地，我们都在参与政治，建立在殖民主义和种族灭绝之上的政治。
矛盾化解和去殖民化，对加拿大原住民和非原住民来说，都正在逐渐失去意义。这样的话题被轻描淡写，商业和政府组织控制的渠道渗透许多原住民地，比如Trans Mountain。甚至在Oka和Ipperwash等地，还发生了武装镇压事件。温哥华市中心的示威者们，高举冠冕堂皇的标语。然而这对生活在郊野的人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，无法帮助他们创造可持续的就业和经济。
对Tom和Simpcw族人来说，殖民主义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抽象概念，也不是扫进历史垃圾堆的陈腔滥调。“我们的族人，一直生活在这里，遍布整个河谷。”他向我介绍关于北汤普森河的情况。政府没收了他们的土地，将他们限制在指定区域，和他们的祖先在过去数千年的广袤土地相比，简直就是九牛一毛。我们一起修建的这些山地路线，正努力将他们的领地连接起来，并宣示他们作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的角色。
“所有的一切都在于联系，”Tom说道。“我们的年轻一代正在了解重新建立联系的意义，和土地建立联系。他们修建了这些山地路线，把我们从殖民制度中挖掘出来，找回被窃取的生活方式。”
原住民青年山地车计划和Simpcw山地团队
2012年兴起的Idle No More运动，以抗议、堵路和快闪的形式，将原住民权益和土地所有权等问题，推向全国的视野内。这场运动迫使加拿大人开始对自己的国家、历史提出尖锐的问题，为化解矛盾思考新的出路。这场运动的影响是那么的深远。Thomas和我都感觉到无力，不清楚自己能干些什么。我们看到了在我们人生中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：自行车和山地路线。在2013年，Thomas和我跟随这股潮流，创立了原住民青年山地车计划。
同一时间，Tom Eustache也开始接触山地车运动，目的是为了让他的孩子们走向户外。他和儿子、侄子一起，在不列颠哥伦比亚Chu Chua的原住民保留地，到森林里开发一些新的山地路线。
Thomas和我走访省内各个原住民部落，试着兜售我们关于建立一片原住民山地骑行世外桃源的想法。人们和谐共处，一起享受骑行。我们来到了Chu Chua，马上发现这个地处北汤普森河与莫纳什山之间的小部落，有着与众不同的东西。这些路线比土坡路线有更多东西，有木条搭的跳台，圆木堆的弯墙，连接着满布岩石的森林。Tom的热情和能量充满感染力。他告诉我们：“如果我们不在骑车，那么我们就是在修路。”
Thomas和我致力于帮助Tom和Simpcw人修建山地路线，重新把族人和祖先的土地联系起来。接下来的三年，我们修了将近15km的世界级山地路线。
Patrick Lucas。图片：Scott Horley
T’Sou-ke Squamish和SORCA
在不列颠哥伦比亚，山地车俱乐部需要面对一个现实，那就是原住民们对土地的控制越来越大。2013年秋天，T’Sou-ke族，一个居住在温哥华岛西南岸的小群体，就一片被称为Broom Hill的地区签署了一份协议。这座山被T’Sou-ke人奉为圣山，是重要的文化符号。同时，这里也是一个热门的骑行地点。在协议出现之后，车友之间出现了一些恐慌。山地路线会变得怎样？那里以后还能骑车吗？人们继续到圣山骑车。T’Sou-ke族人则继续保留以本族和土地利益优先的主张。对山地车友群体而言，不断发展的形势，就是一个信号。省内到处都在推进各种关于土地的协议，我们需要认识到，原住民正在控制更多的土地。
山地车运动界也一直在寻找出路。在世界级骑行圣地Squamish，Squamish越野骑行协会（SORCA）努力和Squamish原住民建立合作关系。2019年，省政府宣布将部分土地归还原住民，其中包括了一些热门的骑行路线所在地。再一次的，这在圈内引起了极高的重视。不过SORCA明白，最重要的是维系和原住民之间的关系，支持原住民对土地的保育。SORCA主席Jefferey Norman表示：“我们知道自己正在Squamish族的土地上生活和骑行。我们态度鲜明地支持Squamish族对其土地行使自决的权利，我们感恩拥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分享这片土地的美丽和精神。”SORCA和Squamish族继续合作，努力为使用和开发这片土地的山地路线树立标准，为其他娱乐运动提供参考。
新的推动
2020年初，我目睹了全国范围的抗议示威再次爆发，以回应皇家骑警闯入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西北部Wet’suwet’en族的Unist’ ot’en营地。随后美国又掀起了BLM运动。再次，许多人开始对国家、对我们和原住民之间的关系提出质疑，带着反种族歧视与族群和解，寻求新的可能性。
回想开路的时候，我俯瞰着脚下的Chu Chua和北汤普森河，看到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清晰的形象，关于去殖民化与族群和解。正如Tom所说，所有一切都在于联系。非原住民会问自己能做些什么，但这也许是一件比我们曾经想象过更加私密的事情。我们必须看清我们之间的关系：和那些我们生活和嬉戏的土地上的原住民们是什么关系。我们在修建山地路线的时候有邀请他们的参与吗？我们有得到他们的同意吗？我们有尊重他们的权益吗？我们有坐下来听听长者的意见吗？我们有了解他们的故事吗？我们有带他们的年轻人一起骑车吗？我们有和他们一起分享对山地车的热爱吗？
路修好了就该骑车了。图片：Patrick Lucas
林道编织工
长者向前一步，高举双臂，献上最后的祝福。所有人都跟随他的领导。我跟着大家一起举手，诵读。致天地万物。这是向所有让这条路线和山地骑行成为可能的一切事物致敬。这是一个姿态，展示我们团结在一起，站出来，承担自己的责任，关怀这片土地，以及每一个人。
仪式结束，Tom、Thomas和我带着孩子们骑下山。Simpcw山地路线修建团队把自己叫做林道编织工。他们的祖先用杉树的树皮编织成精美的艺术品，数千年来为族人提供庇护。他们正沿着祖辈的道路前进。年轻人们交织在我的身边，四周充满欢声笑语。我们在车轮上翩翩起舞，我们一起开启的故事，和轮胎、车架一起共振，传到了身体的深处。
我们来到了路线的终点。年轻人们漂移着滑进停车场，扬起一阵尘土。他们爽朗地笑着、叫喊着，相互击掌致意。他们的父母和长辈在一旁看着，为他们感到骄傲。
数尺之外，Tom坐在车上，站在山地路线入口的指示牌旁边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有一个年轻人和他并肩而立，转过身去看指示牌上的地图。上面有一个醒目的Simpcw族标志，还有一句话：Weyt-kp xwexweytep Simpcwúl’ecw（欢迎来到我们的地方）。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惊讶，向Tom惊呼：“那是我们的语言！我们的族人！”你甚至可以从他微微颤抖的车架，感受到那份惊喜和自豪。这就是族群和解与去殖民化的模样。
本文最初发表于《加拿大骑行杂志》2021年二/三月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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